向大自然學習

i.

年輕的時候，常常聽到藝術家從大自然中獲得靈感，當時的我認為這是很老土的事情，不明白為什麼很多人都這樣説。那時候的我，充滿運動員的拼搏精神，相信人定勝天，只要努力做，什麼都可以。而且那時在網球場，田徑場和商場的時間比較多，對大自然沒什麼感受。

大約八年前，因為生活中不同的事情和快要面臨的轉變感到抑鬱又害怕。我去了大嶼山，一個靜觀/正念修習的寺廟，住了幾天，和僧人一起生活：早上四、五點起床：靜坐、專心的做菜、吃飯、學習、打掃等等。

那時的我，很多年的生日願望是「開心」，但一直許願，都沒有達成。有一天吃飯後，我問其中一位女僧人，你如何找到快樂？

 「回到吸氣和呼氣，細心的看看周圍的太陽、樹木和樹葉，都可以給你帶來快樂。」

當時，聽到我很懊惱，完全不明白她在說什麼。但這個答案，卻記到現在。

第二天，她們邀請我一起到寺廟旁邊的小農場幫忙。很清楚記得，可能是我一生人第一次把手伸進泥土裡，感到的無比喜悅和興奮。觸碰到泥土，有一個很暖，舒服與大地的連接的感覺，我開心得像個孩子一樣，一直要她們給我不同的農務去幫忙— 除草，播種。一直彎住腰做，腰也疼了，但還是很高興，積極的幫忙。

之後看到很多研究，講泥土裡的微生物，會對人類帶來快樂荷爾蒙。

去年開始，有一位朋友有個農場，我偶爾會去玩。説是幫忙農務：翻土、除草、澆水、收割，但我很新手，並不算是有幫助。玩多過幫助，但朋友沒有介意。到田裡，呼吸新鮮空氣，感受與土地、植物、食物、太陽的聯繫，勞動一下，餵餵蚊，就過了幾個小時，汗流得很充實愉快。

ii. 

玫瑰的意義是做玫瑰，你的意義是做自己。

你不必跑到任何地方去成為另一個人，

你現在已經很棒了！

一行禪師

“The purpose of a rose is to be a rose,

Your purpose is to be yourself,

You don't have to run anywhere to become someone else,

You are wonderful just the way you are!” 

Thich Nhat Hanh 

幾年前聽到這句話，很深的感到被觸動。

頭腦也很明白這道理，但轉變沒有很深的從心發生。還是發現自己很容易看見其他人，有時候暗暗的羨慕嫉妒，甚至會抄了他們的方法/形式，但沒有融會貫通，也不是自己的方向。結果做出來，很不像自己，不自在，做得不舒服。

自從疫情，在過去的一年半，有更多的時間，慢下來，也在大自然中度過更多時間，看見許多之前沒有留意過的鮮花，也把它們一一拍下了。發現每一種花都有獨特的美麗：不同顏色，形狀，有大有小，在不同高度，濕度，生長。

看過它們，讓我想像：如果一朵花與其他的比較，並試圖學其他花，那多可怕和荒唐！大的希望變小，小的希望變大， 有絨毛的不喜歡有毛，努力把它最獨特的絨毛脫掉，紅色的看到黃色的，希望自己也變成黃色。。。

可能每一朵，慢慢會變成一樣，缺乏多樣性，每一朵都會變得很不像樣。

慢慢在欣賞花的過程，我開始對一行禪師的那句話有了更深度的欣賞。

iii

也因為我在學氣功，對季節的轉變留意多了。

有一棵樹，在我家和地鐵站和我經常去的公園的路上，但之前我很少留意它。

今年冬天，我第一次發現這棵樹上沒有葉子，光脱脱的。但到了初春，就開始有新鮮的嫩葉萌芽。每天經過，都發現有新的葉子出現，原有的也大了。葉子顏色隨著天氣變暖，也變深，還開始開花。到了夏天，葉子越來越大和長得茂盛，花還有，但減少了。

年少的我，曾經認為可以通過自己的雙手，無論讀書，運動成績，甚至感情，快樂方面， 用努力來控制外在的結果。但從靜觀練習，和大自然中學習到，每件事發生，都需要許多條件走在一起：土壤，水，陽光，時間，合適的溫度，園丁照顧，少了其中一個，水多了，少了，太陽日照長了，短了，都對結果很有影響。有沒有蜜蜂，蝴蝶來採蜜也決定能否結果。

20 多歲時，我最喜歡 Elizabeth Gilbert 的書《Eat Pray Love》，是作者的自傳，講述她經歷離婚，到意大利，印尼，和印度：去吃，修行，和愛，從新感受生命。

其中有一章講她在印度，遇到另外一位美國遊客並成為了好朋友。那個朋友看見她生活得很用力和辛苦，真心和坦誠地跟她說：「你把生命抓的太緊了。你不要以為世界為你而行走，在你控制下運作。事實是，如果你放手，世界仍然會如常運轉。」

「如果你真的那麼想把生活中的事情控制，就訓練腦袋/心。 這是你唯一應該嘗試控制的事情，而放下其他。 因為如果你不能學會掌握你的想法，你就會永遠陷入困境。」

重覆的看這句，我哭了。當時的我，認為世界一定要按照我想要的方式，結果不如我想，我就受苦。也常常被想法，情緒牽著鼻子走。

現在，我慢慢更意識到自己無法控制任何事情的結果。就算我是很厲害的園丁，單靠我的努力，也不能讓花開和結果。每件事，都需要很多不同的條件走在一起。我可以努力，可以參與其中，向我希望的培養方向出發，但結果是遠在我控制之外。我還是會期待好的結果，但對結果是怎樣，我些微的沒有抓的以前那麼緊。

看見樹木在不同季節經歷的循環：落葉、休息、成長、開花、結果等等，也讓我更看見自己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，也在經歷循環。讓我更允許自己休息，而不是不停的往前衝；感到沒有靈感時，也對自己有多一點寬容，耐性。知道適合的時候，條件充分，事情會發生，強迫不了。

感覺，身心有點輕了。

— 原載於二零二一年九月號 Sportsoho